2021年7月5日至7月19日,由华体会网页版登录入口,华体会(中国)艺术史论系陈岸瑛老师带队,16名本科生、数名研究生参与的“楚文化”考察队来到湖北荆州,进行了为期15天的专业调研。
第五组组员美819周度、美919梁丽亚和冯亦楠对荆州市非遗传承人钱之初进行了采访,听他讲述了与木胎漆器之间的故事。
“做漆艺能够找到自己的本源”
“我叫钱之初,我是一位做木胎漆器的传承人,我在湖北省恩施州的巴东县。根据我们家里现有的实物或文字记载,我是第五代传承人。以前我是学计算机应用的,本来是我弟弟来做传承的,但是后来他不做了,所以我辞去原来的工作,回来做漆器的传承。”短短几句话勾勒出了钱之初的前半生,他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但认识钱之初的人都会感叹他的经历之曲折与丰富,并称之为“传奇”。
1977年,钱之初出生在湖北恩施巴东县,儿时的他就对漆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生于制作木胎漆器的家族,小时候放学后、假期中,钱之初总能找到需要帮忙的地方,有时是打磨,有时是髹漆。即便是无法插手的一些复杂工作,钱之初也会站在马凳前细细观察,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老一辈手艺人的一刀一凿都深深地印在了钱之初的脑海。就这样,在别的孩子们在田野里捉迷藏的时候,钱之初却选择与漆器制作相伴,度过了难忘的童年。漆器在钱之初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然而,钱之初一开始并没有系统地走上漆器传承的道路。大学毕业之后,钱之初从事着弱电工程相关的工作,远在广东,拿着令老家人艳羡的薪水,但钱之初却直言“可以赚钱,但是不开心”。“我们这个地方是很闭塞的,我们没有规模化的生产模式,属于自给自足。”在巴东县,从漆树的种植,到制漆、髹漆和木胎的制作,都被有序的传承了下来,形成了一套系统。这种传承中的纯粹性,也使得这个家族世代坚守的事业面临失传的困境:“如果我不做的话,可能它就真的丢掉了,这是我,或者说大多手艺传人的使命。”2006年,钱之初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工作,开始一心一意地从事木胎漆器的传承。这不仅是因为弟弟的放弃,而且钱之初的内心也在告诉自己,“做漆艺能够找到自己的本源”。
走上这条道路之后,钱之初并没有因为缺乏系统的技艺学习而却步。一方面,儿时的目识心记给钱之初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另一方面,在广东工作时的一段奇遇,也使得钱之初与艺术设计结下了渊源。
在广东省科委工作时,负责数码印刷的钱之初曾帮助了一位广州美术学院的老师做书,那是一个急活儿,钱之初忙了三天三夜没有休息,最终那本书做的很成功,老师也顺利地前往德国参展。被钱之初的认真负责而感动,老师回国后就给了他一张听课证。这张小小的牌子,给了钱之初两年零碎却丰富的美术教育。或许绘画仍不是钱之初的长项,但将想做的纹样和器形都做出来,却是绰绰有余了。
家族的传承、广美的机遇和内心的向往似乎都在冥冥之中将钱之初引向漆艺的道路,这些经历就像一张大网上的许多节点,编织起钱之初的漆艺人生。与其他传统意义上传承人不同,半道杀进的钱之初有着计算机学习的背景,因此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思考和尝试。
“将手工艺的思维注入机器”
漆器是中国古代在化学工艺和工艺美术方面的重要发明。从种植漆树,到采割生漆,再到精制熟漆,一系列耗时而复杂的流程决定了漆的稀少与珍贵。传统的手工制漆流程繁琐而产出不精,这促使着钱之初不断地思考与尝试,将机器引进精制熟漆的工艺中,实现自动化、高质量和高产出。
“可能很多做非遗的比较排斥机器,但是我觉得机器应该是根据我们这个手工艺的特质,对它进行改造或者发明,虽然我不是全用我的手来做的,但是其实我是把我的思维注入到了里面去”,这是钱之初对于机器的态度。同时,机器与手工、现代与传统的关系作为两条重要线索,也贯穿着钱之初的漆艺事业。不同于我们以往常在文本中看到的抽象概念阐释,他说着“我带你们转转吧”,便举重若轻地开启了这趟实地探索之旅。
在荆州传统工艺工作站中,钱之初有一间独立的制漆工坊,承担了制漆的重任。并不十分宽敞的工坊却五脏俱全,其中的不锈钢制的大家伙便是这趟旅程的重头戏——生漆精制系统。这个系统的设计基于他主持的《天然生漆精加工技术研究》项目,这是湖北省重点科技项目,而工作站内的设备就是多年来设计想法的落地,经过6年的不断调整与试验,才有了我们看到的第四代设备。
这一套系统的中心思想概括而言,就是在真空状态下对生漆进行高效精制。何谓“高效”?钱之初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内部装有叶片的搅拌盆解释道,如果用这种传统的精制方式,不算过程中的损耗,大概需要半个月时间、十个盆子同时工作才能制出150公斤左右的精制漆。同时这种传统的方法需要实时观察调整,制出的漆粘度大、不便于刷涂。而新的精制系统一天之内就可以炼出至少100公斤的高品质精制漆。
漆的品质则和系统中的另一个关键词“真空”密切相关。漆的精制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干燥脱水,此时发挥干燥作用的是一种漆酶(活性蛋白质),但由于其对温度的敏感性,高于40度时就会逐渐失活。而在传统的经外灯烘烤晒制方式下很难做到均匀温度,从而导致漆受热不均。但是儿时的目识心记提醒了钱之初,在家族传承的制漆工艺中,通常会将冷水浇至烧热的铜质容器上,排出空气,从而达到半真空、降低沸点。由此,钱之初想到了利用真空系统降低沸腾温度,从而保证漆酶的活性,在反复试验后终于做出了这套设备。不锈钢容器和管道中还有各种模拟传统工艺的功能,方便对漆的成分和性能加以调整,配套的自动清洗和分离回收余漆的功能更是能够将损耗降到最低。在这套完全自动化体系中,生漆从入口进入后,仅需10分钟,高品质的精制成漆就可以从出口源源不断地流出。
“虽然不是特别好看,也还没有集成控制,但是我觉得也算已经有一个系统的雏形了吧”,钱之初望着这套机器,就像望着自己的孩子,谦虚之词中却是满溢着骄傲和欣慰。
在将机器引入手工的尝试中,钱之初实现的另一个突破是用编程辅助设计造型,并采用数控机床旋制加工木胎。在钱之初看来,父辈教授的是很纯粹的手工艺,“我们从中掌握了一些技法,还了解了漆和木头的特性”,传统手工艺的匠心和品质都建立于其上。但是如今在和一些设计师进行合作或承接定制订单时,面临着图纸上陌生的线条,钱之初的“手并不熟悉它”,而借助计算机进行辅助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线条的生涩感,使得成品的造型更加精确,产出效率更高。
将机器融入手工艺的逻辑,在保留传统工艺对于品质要求的同时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不失为手工艺融入现代社会的一种方式。这样的思路和在此指导下的实践已然取得了令人欣喜的成果,而钱之初仍在不断的探索中。
谈到后续引入现代技术的计划,钱之初透露到在制漆和木胎之外,还会考虑髹漆上的改进,他的想法是在未来的两三年内做一些半自动化的髹漆设备和荫房系统,在传统髹漆工艺的基础上辅助一些打磨或者刷漆的工作,但是“当然不能搞工业的喷漆什么的,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要用才行,要用才活”
如今作为非遗传承人,钱之初的漆艺事业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支持,从国家级的非遗扶贫就业工坊,到湖北省的科技计划项目,到清华美院的非遗研修班,再到数不清的称号:“荆楚工匠”、“恩施州劳动模范”……然而“非遗传承人”这个名词带给钱之初的绝不仅仅只是这些福利效应,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对于自己的漆艺事业,钱之初认为“虽然说有国家支持,但更多的还是靠自己”;而对于漆艺全行业,钱之初也希望能通过自己多年的努力和尝试,建立一个制漆、制胎、髹漆的系统,将其规范,并向全行业进行一个技术推广,提高整体的水平、降低成本。
非遗传承,要见人、见物、见生活。然而如何在保持传统工艺传承性的同时,又能与当下的生活完美融合,这是所有传承人们都在思考的问题。“我们现在的产品有两个极端,第一个极端是做的特别细,特别的复古,比如像文物修复或者一些非遗大师的做的特别精细,可能作品最终是进入博物馆或者藏家手里。另外一个极端是现在在一些农村还一直留存下来的东西,他做的很糙,因为它的社会环境和经济基础制约了它的发展。”因此,钱之初认为需要设计师、传承人、艺术理论和社会学相关学者的共同努力,开发出适合当下生活的器具,发掘出值得推广的非遗文化,使漆器“能够进入寻常百姓家,有一个很好的使用基数,要用才行,要用才活。”这不是一个传承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是“一个很系统、很浩大的工程。”
撰稿:艺术史论系周度、冯亦楠
图片与视频:艺术史论系梁丽亚